林下
还珠楼本无树，依山而建的亭台楼阁一般都隐藏在山岚之中。
站在山下，酆都月突然很想回头去看一看。心有所想，他停下脚步，跟在身后的一剑随风不明所以，也跟着停下。在群山之巅，白衣扬起在风间。那人负手而立，高傲的眸中没有睥睨群雄的意气，而是孤高冷漠。
“是代楼主。”
“走吧。”
那个时候，酆都月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有真正认识过百里潇湘。他生性清冷，一直被认为人前人后皆是这副面孔。酆都月与他共事数年，期间顶撞多次，他甚至听到过，从百里潇湘居住的西楼里传来酒坛砸碎的声音，酆都月总是以为百里潇湘气度过于狭隘。他整天喝酒、焚香弹琴，偶尔接一单千金生意，带着凌霄剑出门，无言而去，无言而归。
如今他发现，他错了。
抽了个时间，酆都月提着一坛酒去了西楼小苑，可是并没有在那里，侍女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。墙壁上挂剑的地方是空的。酆都月知道近期百里潇湘都没有接什么任务。百里潇湘虽是剑客，但他不经常负剑。在还珠楼里，剑是剑客的生命象征，可是他只有在接到生意的时候才会负剑。别人在私下说，百里楼主不是一个剑客，也有人猜测他不喜欢负剑是想摆脱楼主任飘渺带来的影响。那现在，他人在哪？剑在哪？
有些想不通，酆都月倚在窗边，风吹起了他的剑穗。无意间，见到了山下，显眼的白衣。树影斑驳，那人背着他的剑，在树林里走着。酆都月有些看不清他的动作。没有过多的思考，他带着酒走了，或者说是跑着出了还珠楼，去了那片树林寻找他刚刚看到的那个白影。酆都月也反问内心为何执着一时要见到他，同在还珠楼，其实见面的机会有很多，可他就是想这么做。真是冲动，一点也不像平时冷静的副楼主。
大概是想重新认识百里潇湘吧。他想。
他在一棵榕树下见到了。百里潇湘不理会湿润了的泥土坐在地上，倚靠着树干，身旁放着凌霄剑，同样倚着树干。
踩着落叶与断枝，难免会发出细小的声响。百里潇湘仍是保持闭目倚靠的姿势，等着那人走近。
他站在他面前，无声地看着他安静的样子。
“酆都月，有事便说，无事则滚。”百里潇湘一如既往地嘴上不饶人。
“找你喝酒。”
“副楼主可不是爱喝酒的人。”
他的话语、他的动作无一不是在下逐客令，百里潇湘甚至不想睁开眼去看自己的同僚。他厌恶这一切。
酆都月看了他很久，站在原地没有动过。他头一次发现，原来百里潇湘也是一位美人，为何之前不这么觉得？
一瞬间，心动得致命。
剑气凛然凌霄，百里潇湘眉头一皱，酆都月打扰他太久了，内功一运，飘渺剑法上手。酆都月侧身躲开一道剑气。
两人树林内打斗，惊起林中鸟，仓皇散起了一片。百里潇湘剑势一变，换成凌霄剑法。酆都月一手握剑，一手仍提着那坛酒，照样用飘渺剑法攻防。
右手下意识一甩，剑气四窜，其中一道正中酒坛，土陶立刻碎裂，冰凉的酒正好淋了百里潇湘一身。
他抬起头，酒液顺着浅金色的发滑湿了衣服，几缕散发贴着颊边，十分狼狈。
“现在你满意了？”他问。生气了。
“抱歉。”
酆都月没想到有这样的结果，但视线一直停在他的身上，一句话也说不出了，却鬼使神差地走近他，手掌抚上他的脸颊，二话不说便吻了上去。百里潇湘有些懵，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，酆都月已经撬开了他的牙关。
最后百里潇湘闭上了眼，任由他动作。这样很傻，他被酆都月抱着，疯狂地亲吻，吻得两个人都热了起来，吻得让酆都月胡乱解开了所有的衣物，被他推倒在地上，一遍遍地亲吻身体的每一处。
后来是怎么回去的，百里潇湘记不太清仓，只记得自己醉了，醉在一个名叫酆都月的人的怀里。
还珠楼的人惊觉代楼主和副楼主的关系好了许多，好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
再一次，他们倚在那棵榕树上。
酆都月才知道，凌霄剑对百里潇湘而言更像是一个朋友。他是孤独的杀手，他不希望有任何人靠近，然而酆都月硬是走进了他的世界，和他并肩走、并排坐，可以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，也可以粗暴地占有他的身体。
“以后我死了，你会帮我收尸吗？”
“你想葬在哪里？”
“树下。”他仰头看着葱葱的树叶，“你呢？”
“和你一样。”或者可以和你葬在同一处。
后来任飘渺回来了，百里潇湘最后一次与他饮酒，醉在他的怀里。清醒之后他拿起了剑，用剑尖指着真正的还珠楼楼主，心有挂念。
“副楼主有心事。”
酆都月望着任飘渺，他坐在昔日故人的位置。
“属下有一私事想去处理。”
他找到了百里潇湘和他的剑，被随意地遗弃在尘土之上，无人怜惜。替他收起凌霄，背在自己背上，与月饮一起。抱起他的尸体，冰冷没有任何温度。在怀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布，将他脸上的血擦干净。
“潇湘，再见。”付下身，最后一吻落在他的唇上。
回去西楼小苑取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为他换上，洗净了头发上的血，为他擦干发，梳好束冠。就像曾经他们在这里做过的一样。
带上他的剑、他的琴，酆都月选在半夜，抱着百里潇湘离开了还珠楼，在那片树林找到一片空位，那里放着一株树苗，那是他先前准备好的。
“在这里，安静地睡吧。”
这个地方，从他居住的楼的窗外望去，正好能够看到。
几年后，意识剩下最后一丝清明的时候，酆都月想起了很多的过往。睁着眼傻傻地望着还珠楼的那个方向，上一次去看那片树林时，那棵树已经长得很高了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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