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酆湘】北窗（1）
这家人请来了一个道士来驱鬼。屋子里凉飕飕的，总有些什么怪动静。听别人说放上八卦镜一类的东西能够把鬼照出来，也算一种驱鬼方法。但镜子放了，什么效果也不见，没办法之下，四处寻四处找，终于问得了酆都月。
酆都月第二回上门来，屋主欣喜得很。屋子还真的没有奇怪的动静了，又按照道士所言去做，心也静下来了，被小鬼困扰的人家终于睡上了好觉。跟着酆都月在自己府上仔仔细细转一圈，看他神神秘秘说是将小鬼收了，又金又银的要感谢道士。
“我不要钱，只拿屋内一样东西。”推却金银，酆都月有些厌倦这种俗气的铜臭味。
屋主似乎松了一口气，特别是见到酆都月淡淡地看着下人捧上来的金银堆又移开了眼之后。屋里有什么，身为屋主当然知道，哪些有价值的更加知道，满心欢喜地答应了道士随意拿东西，又紧张地跟着人进屋。
只是，站在道士身边这种凉飕飕的感觉，让人有些不适，就好像被小鬼纠缠的心慌感又重现了一样。屋主赶紧慢下来两步。
他站在堂中，稍仰着头，望着墙上挂着的一把剑。屋主内心咯噔一下。酆都月突然跃起，果然是冲着那把剑去的——屋主眼前一黑，好在身后的几个小丫鬟上前来堪堪接住，不然就该摔在地上了。小丫鬟们和要晕不晕的老爷看着一身白袍的道士，轻巧得像只鸟儿，跃起来伸了手就将剑拿了下来，无事般落回地上。出剑、抛剑，剑身在他手间、袖间翻转，只是普通的试剑，几个小丫鬟看得红了脸。“锵”的一声，酆都月抛起剑，也不接，让剑直直落地，插在地上铺了平整的砖块上，好大一声响。屋主内心像竖了一面大鼓猛然敲响，耳聋眼花的，望着眼前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
“剑是假的。”酆都月手里拿着剑鞘，拇指轻轻摩挲着。
“这……不能吧？”屋主立刻清醒过来。这把剑他可是高价买的，每个人都说这把剑是百年的好剑，他还乐了好长一段时间。
“的确是百年的剑，只不过真身不在此处，这剑身是别的剑的。”酆都月回过头去看立在那儿的剑，“剑鞘不对，剑本身与剑鞘冲煞，你的运也被借走，仍然冲不过剑鞘。”
屋主更慌了。他买这把剑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还有这回事，看来是让那伙人合起来给骗了。
“剑鞘我带走，剑身便销了吧。”
“也行，那我这运该如何回来啊？”屋主现下比较担心这个问题，“高人再帮我看看，多少钱我都给。”心里就记得这个道士不爱金银。
他还真的又转了几圈，手里一直拿着剑鞘。“剑鞘的煞气和这里的地气撞了，最好的办法是将真正的剑身找回来。”
“可有找寻的方向？”
“有。”屋主眼睛都亮了，酆都月摇摇头，先伸手示意。屋主不解，还是下人机灵，把一些财宝送了上来让他挑拣。拿了几锭银子收好之后，抬手化出一把剑来。剑尖才化出来，寒剑青光顿时掠得人心颤，一眨眼间酆都月手一扬，长剑入鞘，收起了所有的寒光。“在我这里。”说完，剑就消失了。
此时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，估计剑也买不回来，屋主顿时苦了脸。听他之言，有另外的方法，这才好了些脸色。酆都月走出门外，屋主紧紧跟着，生怕漏了一句话。
“散财聚善。”
府门之上放了一面镜子，说是可以照出鬼的。屋主仍然苦着脸，转身回府时不经意间抬头，看到那镜子里那道士的身影，旁边却多了一个白衣人，像是飘在身边。屋主背脊一凉，那抹白衣转过头来，凛厉的眼神仿佛那把长剑剑气，屋主猛然回过身，那道士身边哪有什么白衣人。
“凌霄，找到了。”
白衣的影子就在自己身边，酆都月可以看到他的存在。
“何必呢，我都已经死了这么久。”百里潇湘双手环抱胸前，明明很不满这人四处寻找以前的旧物，但自己仍然留在他身边。
“我想你活过来。”
何必？因为太执着吧。酆都月化出凌霄，拿着白布仔细地擦剑。自己的剑则放在一旁，百里潇湘又是喜欢虚倚着月饮剑身。
“你明明什么都不记得。”他凉凉地看了酆都月一眼。你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，又默默地叹息一遍。百里潇湘是死透了的人，酆都月是百年后的人，学了道法开了天眼，看见了在人世游荡的鬼魂，这才看到了他。
酆都月抬头，“我记得百里潇湘。”
如果可以，百里潇湘挺想抢过凌霄朝着他来几套剑法。这人到底是百年前的人还是百年后的人？——相同的面容，相同的功体，相同的剑法。他飘到窗前看着外头滴滴点点的零星雨，再仔细回想：这么多年了，副楼主的面容越念越模糊，原本还挺清晰，最后留在印象里的人剩下一个轮廓，他的凌霄遗落了，连剑诀都快想不起来。都忘记了，又怎么记得？酆都月问过，百里潇湘也问过。
当时他年纪还小，当着不爱说话的小少爷。夜里不知道做了个什么梦，醒了便睡不着了。他趴到窗边去，院子里有打理好的话，华贵却沉寂，就像偌大的家中人情冷暖，表面看着光线而已。小少爷自己穿了鞋偷偷跑出去，武师教的花拳绣腿勉强算得上是一种点拨，小少爷自个儿三两步蹬上了墙头，用轻功离开了。无目的地跑着，闯入了一片树林，惊到了一些夜行的小动物，窸窸窣窣的声响显示着生命的存在，心情突然好了些。他停在梅树下，踢到了一块石头，向前滚了两滚便停住了。小少爷仰着头看着树上，树间月影没有投出来树上人的影子。
百里潇湘侧过头，看着底下的少年，突然间印象中的轮廓被擦新了似的，与少年套在了一起。他愣了愣，副楼主从小就在还珠楼，他又怎会不知道那人小时候的模样。
“酆都月？”
小少爷看着他，“潇湘。”
他说这棵树下埋了一把剑，是他的佩剑。小少爷踢了踢附近的石头，挑选着，蹲在树根出开始刨土，还真的挖出来一把剑。百里潇湘飘了下来，落在地上尘不走叶不飞。伸手拿剑的时候真真切切化出实体来，与酆都月的手触碰到了。手上一阵冰凉。
剑在手里，随便就是一套凌霄剑法。才挥了几下，百里潇湘有些泄气了，又不肯放下这把剑。“是月饮啊。”
将剑横在身前，跨步到小少爷面前挡住突然出现的木剑，往左一侧，躲开了甩过来的拂尘。眼前出现的人很符合牛鼻子老道这样的形象。随即老道跟百里潇湘纠缠起来，他身后的酆都月左看右看，被挡着也看不到什么。
“你是不是要吃小孩！”老道下手也狠。
百里潇湘拿着剑十分狠厉，丝毫不留情。两个人打得枝也断叶也残，小少爷抬袖挡住风沙，老道仍是不依不饶。百里潇湘借机退后，一矮身，抱着酆都月退开老道的攻势范围。
酆都月抱着他的脖子，看着追在身后的老道，问他：“潇湘，他是谁？”
老道从见到百里潇湘那一刻起，也不管自身道法修为如何，拼了命要收了这条魂魄。他原本为代楼主，就算失了剑，捡根树枝都能把道士打得满山跑。慢慢的老道查到了他生前的事，也知道剑丢了，就是不肯让他拿到剑，生怕他害人。没想到剑让一个小少爷给挖了出来。
剑柄让百里潇湘传到酆都月手上，也不跑了，将人放了下来，凑在他耳边说：“他要杀我。”
当时酆都月眼神都变了，老道吼了一句死物莫缠生人，手忙脚乱接下了酆都月的攻势。凌霄剑主用月饮来使凌霄剑法，用起来总是有些不顺手，但月饮剑主来，就不一样了。相同的剑招到了酆都月手上，追得老道在树林里到处跑，百里潇湘在树上看着哈哈大笑。
后来老道收了酆都月当徒弟，气得百里潇湘抢了他的月饮追着打。
“为什么要当他徒弟？连你也想杀了我？”收了魂魄，百里潇湘不再存于世间。他不过想找到生前未说出口的寄托而已，老道倔强地偏要收了他，现在连酆都月也要习道，真要他狠下心来杀人吗？
“我想你活过来。”酆都月却这样说。当时百里潇湘转过身背对他，没有说话，许久没有跳动的心在那个时候似乎砰砰颤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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